算命
小镇的老街东头,新开了家算命馆,门口那块“神机妙算”的幡儿,在风中飘啊飘的,特扎眼。
幡儿下面,坐着个瞎子,就是算命先生。那瞎子五十岁上下的年纪,穿一件青布长衫,戴一副小圆墨镜,留一撮山羊胡子,端坐在一张小桌后面。小桌上,摆着一本发黄的线装书和一个龟甲。
小镇的人,都记不得这瞎子啥时候来的,但大家却很快都知道了他是个算命先生。因为他整天坐在算命馆门口,有模有样地给过路的人算命。
瞎子手捻山羊胡,微闭着眼睛,似睡非睡地端坐着。有人来算命,他先是并不睁眼,只是凝神静听来人报出的生辰八字,尔后手指便在那本发黄的线装书上,翻来翻去;最终,微闭的双眼猛然睁开,山羊胡一翘,便“噼里啪啦”地说开来。
奇怪的是,他的每句话,似乎都说到了算命者的心坎上。所以,没多长时间,瞎子的大名,便在小镇上传开了,他的算命馆,也变得门庭若市。
然而,却总有一些人,是从来都不相信算命的。比如说老街西头的中年男人老赵。
那日,老赵从瞎子算命馆门前经过,看门口围了一群人,便也凑了上去。一看,瞎子正在给一中年妇女算命。中年妇女看上去满面愁容的样子,报过生辰八字之后,瞎子便将书翻得“哗哗”响,然后信口道来:“你十八岁那年,曾得过一场大病,差点要了你的命,对不对?”
中年妇女连连点头,称“是”。围观的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。
瞎子并不看众人,接着说:“你三十二岁那年,婚姻出了变故,对不对?”
中年妇女说:“先生真是神人啊!说的一点儿都不错!”瞎子又说:“你近几个月,晚上老是睡不着觉,感觉有人要害你,整日惶惶不安,可对?”
中年妇女说:“对啊对啊!我老是感觉屋里藏着个人,可找又找不到……”
瞎子山羊胡一翘:“这就对了!我算出你家客厅的西北角,藏有一个‘小人’,它晚上出来活动,所以你才会感觉有人要害你……”
众人听得目瞪口呆,中年妇女更是惊得面色惨白:“那……那我该……该怎么办?”
瞎子并不急着回答,而是微闭了双眼,凝神静气地捻着山羊胡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慢腾腾地说:“办法是有,就看你诚心不诚心了……”
中年妇女慌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,往瞎子手里塞:“这些钱,够吗?”
瞎子将钱揣进兜里,说:“够了。你回去后,将客厅西北角的地挖开,里面有一小人,把它拿出来,用火烧了,你的病,自然就会好了……”
中年妇女连声道谢而去,围观的众人,也一哄而散。
老赵却站在那里没走,看着瞎子在得意地数着手里的钱,禁不住“呸”了一口,自言自语道:“神机妙算?狗屁!我压根就不信算命这玩意儿!纯粹骗人钱财的!”
瞎子仿佛听到了老赵的话,将手中的钱揣进兜里,然后冲老赵喊了声:“这位兄弟,请留步!”老赵愣了愣,停下脚步,看着瞎子:“你是在叫我吗?”
瞎子说:“你是在骂我吧?不信算命,对吧?”
老赵不禁一惊:“你怎么知道?”
瞎子却笑了:“我不仅知道你骂我,还知道,你姓赵;更知道,你近日将有一场血光之灾!”
老赵一听这话,就禁不住笑出声来。他走上前去,拍了拍瞎子的肩膀:“好,老瞎子,你说我近日将有一场血光之灾,是吧?那我倒要看看,我是怎么见血光的!我今天就站在这儿不走了,我到要看看,我有没有血光之灾!”
瞎子并不惊慌,轻声地说:“赵兄弟,既然你不信,那就请回吧。不过,我还是要提醒你,在三天之内,你必有血光之灾!如果三天之后,你平安无事,那么,我的算命馆,从此关门大吉!记住,只有三天!”
老赵一听这话,心里虽然犯起了嘀咕,但嘴上却仍然很强硬:“好,三天就三天!我们一言为定,三天之后,如果你算得不准,你这算命馆,就他妈的给我见见血光!”
老赵是骂骂咧咧地离开的。他压根就不信,自己会有什么血光之灾。所以,回到家里之后,他该吃吃,该喝喝,到了傍晚,还跟往常一样,到镇子东头的小酒馆里,去喝闲酒。
老赵的酒量,并不是很大。但今天,也许是因为心里高兴,他喝了整整一斤高度白酒,仍然面不改色。酒馆里的人都向他竖起了大拇指:“赵哥,海量啊!”
老赵就很得意地笑,又喝了两杯,这才摇摇晃晃地回了家。老赵的家,在镇子的最西头,很偏僻。他回到家的时候,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,老婆孩子都早已睡下了。老赵进了屋,连灯也没开,就一头栽倒在床上,呼呼大睡起来。
老赵是被尿给憋醒的。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,也没开灯,就直奔厕所而去。老赵家的厕所,在房子外面的西北角。他迷迷瞪瞪地拉开门,就直奔厕所而去。刚走到厕所门口,突然,就感觉脚下一滑,身体便一个趔趄,摔倒在地;没容他站起来,紧接着,就听“嗖”的一声,一个白影,就从他身上蹿了过去。老赵吓得“妈呀”一声大叫,酒也全醒了,他连滚带爬地逃回屋里,一头扎在床上,浑身已如筛糠一般。
老婆被老赵吵醒了,拉亮电灯,不满地说:“深更半夜的,你鬼哭狼嚎个啥?”
老赵就添油加醋地,将刚才发生的事情,给老婆说了一遍。老婆一听,也吓得脸色惨白,战战兢兢地问:“那……那白影,是……是啥东西?”
老赵说:“鬼才知道呢!”
老婆想了想,突然说:“哎,我想起来了,邻居张大娘说,西北角那块地方,以前是个乱葬岗子,埋了许多死人……那个白影,会……会不会是个吊死鬼啊?”
经老婆这么一说,老赵也想起来了,多年前,镇西头确实是个乱葬岗子,只是后来,住户渐渐多了起来,那里才被盖起了房子。这么一想,老赵更害怕了,声音颤抖地说:“难……难道,那吊死鬼,一……一直住在我家的厕所里?”
老婆没有说话,老赵的脑海里,却突然闪现出瞎子的话来:“你近日将有一场血光之灾……”老赵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,失魂落魄地说,“我……我明天得去找那瞎子!”
第二天一大早,老赵就来到了瞎子的算命馆。瞎子仿佛知道老赵要来,正坐在门口等他。见老赵来了,瞎子并不说话,只是微闭着眼睛,手指不停地捻着山羊胡。
老赵“扑通”一声,就给瞎子跪下了,带着哭腔说:“先生,你算得真准!我……我昨夜,确实见血光了……请先生救我!”瞎子并不扶他,慢腾腾地问:“昨夜,你可遇到什么蹊跷事了?”
老赵就将昨夜上厕所时,遇到白影的事,原原本本地给瞎子说了一遍。最后,老赵说:“那个白影,肯定是个吊死鬼!我住在乱葬岗子上,它天天夜里缠着我怎么办啊?”
瞎子听完,手指又习惯性地捻起了山羊胡,微闭的双眼,猛然睁开,看着老赵,慢腾腾地说:“办法,倒是有……”
老赵忙不迭地说:“请先生教我!”
瞎子却并不急于回答,而是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铜钱,随手一撒,尔后,便凝神静气地观察起铜钱的正反面来。老赵不敢打扰他,只在一旁,屏息静气地看着。
过了好一会儿,瞎子才慢腾腾地开了口:“赵兄弟,如果我没算错的话,你家应该还有一件祖传的宝物,可对?”
老赵一听这话,禁不住就吃了一惊。这件事情,他从来没有向外人说起过,这瞎子,是怎么知道的呢?看来,这瞎子,果真是个世外高人!这样想着,老赵忙不迭地从贴身口袋里,掏出一个小布包来。布包打开,里面是一方玉佩。玉佩被一根红绳拴着,看上去普普通通,并无什么特别之处。但瞎子接过去,摩挲良久,才将玉佩还给老赵,慢腾腾地说: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这玉佩,是你太爷爷留下来的吧?”
老赵频频点头,禁不住连声问道:“是啊,先生真是神人啊!请问先生,这玉佩,能驱鬼辟邪吗?”
瞎子却并不急于回答,而是慢腾腾地问:“赵兄弟,这玉佩,能借我用几天吗?”
老赵一愣,本能地用手捂紧了玉佩,迟迟疑疑地问:“你……你借它干啥?”瞎子说:“干啥?不干啥,只是想借它的灵气,
帮我驱驱邪。最近,我老是感觉身子骨很虚……”
一听瞎子这话,老赵心里就犯了嘀咕:这瞎子该不是在骗我吧?他虽然心里这样想,但嘴上却说:“先生要用,只管拿去便是……”
瞎子仿佛看出了老赵的心思,不待他说完,就摆摆手说:“赵兄弟,你放心吧,我借你的玉佩,三天后一定奉还……”
瞎子虽然眼盲,但他的心却不盲。老赵听瞎子这样说,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,很痛快地将玉佩交给了瞎子。
瞎子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揣进内衣口袋里,然后很郑重地对老赵说:“赵兄弟,你现在可以回去了。记住,这三天,无论晚上听到什么动静,都不要出门!切记!”
老赵就连连点头,唯唯诺诺地离开了。
老赵离开之后,瞎子就关了算命馆的门,转身回了屋。瞎子住的屋子,与算命馆紧挨着。老赵并没有走远,而是躲在远处的一棵树后,偷偷地看着瞎子。他倒要看看,这瞎子拿着他的玉佩,究竟要干什么!
只见瞎子进了屋之后,就再也没有出来。老赵就感觉很奇怪:这大白天的,瞎子拿着玉佩进屋干啥呢?难道,他的屋里,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?
这样想着,老赵就蹑手蹑脚地来到瞎子的窗下,将一只耳朵贴在墙壁上,偷听屋子里的动静。屋子里很静,一开始,什么声音也没有。但过了一会儿,老赵就听到屋子里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:“哎,我说老瞎子,那玉佩到手了吗?”就听瞎子说:“到手了,你看看,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啊!”
陌生男人说:“不错,这玉中蕴含着灵气,咱们只要对着它修炼三天,功力定会大增!”
瞎子说:“那是自然。哎,我说老三,这次咱们可是说好了的,我负责弄玉佩,你负责弄钱,得来的功力,咱俩平分!”
被瞎子称作老三的男人说:“那是自然,我们兄弟多年,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?”
屋子里突然没了声音,但老赵却惊得目瞪口呆。他做梦也没有想到:这瞎子,居然是个骗子!而且,听他们刚才的对话,那个老三,也不是个好东西!他们拿着自己的玉佩,不是要驱邪,而是要修炼什么功力!
老赵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,就像被谁猛击了一掌,一下子就变得空白起来。他真想冲进去,从瞎子和老三手里夺回自己的玉佩,但是,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:自己一个凡夫俗子,怎么斗得过两个会邪术的恶人呢?弄不好,不仅玉佩夺不回来,就连自己的性命,恐怕也难保!
老赵就很沮丧地回到了家里。老婆见他愁眉苦脸的,就禁不住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。老赵怕吓着老婆,就撒谎说:“没事,我的玉佩,让瞎子不小心给摔碎了……”
撒谎的结果,是换来老婆的一顿臭骂。但老赵的心里,却稍稍安定了些。他心里说:骂就骂吧,只要家人都平平安安的,比啥都强!
但让老赵没有想到的是,当天夜里,他的家里,就发生了怪事。
半夜时分,老赵起夜,刚拉开门,就突然发现院子里站着两个人。老赵吓了一跳,以为是来了盗贼,但定睛一看,却发现那两个人,正是瞎子和老三!老赵的腿,一下子就软了,他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带着哭腔说:“两位大仙,我……我与你们无冤无仇,求你们放过我和我的家人吧……”
瞎子却笑了:“赵兄弟,我们今夜来,并无恶意,而是要还你一件宝贝……”说着,就将那方玉佩,递到了老赵的手里。
老赵接过玉佩,借着月光仔细一看,确信是自己的那方玉佩,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。但紧接着,他就又紧张起来:这瞎子和老三,深更半夜地将玉佩送还,到底安的什么心啊?
仿佛看出了老赵的心思,瞎子微闭着眼睛说:“赵兄弟,实话告诉你吧,我们不是人类,而是深山里的狐仙……前几日,我们在山中修炼,却遭遇了天劫,差点丢了性命,是兄弟你及时出现,我们才幸免于难啊……”
老赵仍然半信半疑:“你们遭遇天劫,与我有啥关系啊?”
瞎子说:“那日,你从我们身边经过,身上带着这方玉佩,它帮我们挡住了天劫……所以,我们才会借你的玉佩,又修炼了几日……现在,我们将它完璧归赵,并且要告诉你一件事情……”
老赵问:“什么事情?”
瞎子却并不急于回答,而是将目光投向老三。老三冲他点点头,瞎子才说:“赵兄弟,你知道我们为啥会找你借玉佩吗?”
老赵茫然地摇摇头。瞎子就接着说:“因为,你与我们一样,都不是人类,而是一只虎精!你前世作孽太多,所以,才投胎变成了一只老虎;后来,你又修炼成精,变成了人形……”
老赵一听这话,就吓得一哆嗦:“我……我真的是虎精吗?”瞎子很肯定地点点头,然后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,递给老赵:“你看看你前世的模样吧……”
老赵接过镜子一看,镜子里,赫然出现一只凶猛的老虎!老赵只看了一眼,就吓得将镜子扔到了地上。瞎子却捡起来,递到老赵手里,慢腾腾地说:“你不要害怕。我们今夜来,并不想害你,而是要帮你……”
老赵就颤着声音问:“你……你们要帮我啥?”
瞎子与老三对望了一眼,然后由瞎子开口说:“帮你恢复虎精的原形……”
老赵一听这话,就禁不住惊叫起来:“不……我不要变成虎精……”但瞎子却并不理他,而是与老三一起,口中念念有词。老赵就感觉自己的身体,像是被谁牵着一样,轻飘飘地飞到了半空中。他的头脑里,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。
不知过了多久,老赵才醒了过来。他睁开眼睛,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树林里。他想站起来,但却发现,自己的手脚,突然变成了老虎的爪子!他的头脑里,突然闪现出瞎子和老三来。他终于明白了:自己真的是一只虎精!
变成虎精的老赵,在山林里饿了就吃些小动物,渴了就喝些山泉水,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。他再也不用担心,自己会遇到什么血光之灾了。因为,在这深山老林里,他就是王。
然而,有一天,老赵却突然离开了这片山林,不知去向。山林里的动物们,都在猜测:他们的虎精大王,是不是又投胎做人去了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