完成了使命的人,既不自命不凡、也不居功自傲。
人活着,为了啥?能这么问的小孩,越来越少。答不上话的大人,却越来越多。大人说大话,一听就假;小人说大话,太不像话。话说使命感,说说这两位。一位是三年前在东京拍摄《论语与算盘》纪录片,我采访到的被誉为“日本国宝”的清洁工,她叫新津春子。战争孤儿的她,17岁那年从长春去了日本。举目无亲、身无分文。有位清扫公司个体老板,瞧她可怜,找来一个不用说话、“见不得人”的活儿——清洁工。她如获至宝,第一天上班开始,便下狠心:别人擦两遍,我擦四遍;别人用双手擦,我用从小练推铅球的全身之力来擦,就不信擦不干净。日复一日,拼命三“郎”,不出两年,她一举拿下“全日本清扫大赛”的冠军,业界哗然。羽田机场为了“面子工程”,愿花重金来挖她。机会,来了!她却说,挖我可以,把我公司一起挖去吧。我有今天,是因为老板给了我机会,我要报恩。结果,她不仅让个体老板与“国企央企”的机场签了合约,还为羽田机场连续三年赢得“世界最干净机场”的荣耀。一时“国宝级清洁工”的美誉,令她风光无限,新闻报道铺天盖地。“你是国宝了,没人拉你开公司、开发推销自己品牌的保洁产品上市发财?”她不屑:“太多了,比起飞的飞机还多。它飞它的,我干我的。再说,钱太多,会压死人的。打扫,是我的使命。”一笑了之的她,转身蹲下,痴心地去找地面上那些别人看来龌龊恶心、在她眼里却是喜闻乐见的污渍斑点。望着她如同罗丹思想者雕塑般的坚定背影,我怎么觉得,蹲着干活的她,比那些趾高气扬指手画脚站着讲空话的人高大多了。“美言不信,信言不美。”使命,真不需要美言丽语豪言壮语。认真地持久地无言地做好一件事,即是。
第二位,是我四十年前进台工作后结识的“忘年交”老领导。就在赴日采访回沪后不久,接到他来电:“周阿姨走了。她说过的,身后事要你处理。”接一个电话,我意识到接了一个使命:尽我所能让他快乐长寿,直到去见周阿姨的那一天。他有三个孝顺的女儿,家里还有保姆照顾,万事不愁,也没我什么使命可使。周阿姨走后的三年多,每天一个微信或电话,每周见一面,而已。中午去他家,喝喝老酒,唠唠旧事。他倒是大方:蓬门终日为君开。新冠病毒,横行三年,它毒它的,我笃我的。我太太也上心,包了馄饨或煲了好汤有啥好吃的时令水果,总说留一份给他。去年岁末,在他家偶遇了一位北京来客。“他是我家的救命恩人!”来客提高嗓门京腔十足,“五十多年前,他花了半年多时间,为我娘扎耳针,直把瘫痪在床多年的母亲治好了站立行走,才离开!”见我一时木讷,“你怎么不知道?!”好像责问我失职似的。原来,当时在《解放军报》当记者的老台长,为写好一篇耳针名医的报告文学,边采访边拜师,自学了耳朵穴位的扎针病理。一年后,不但交出了一篇优秀报告文学,还掌握了一门耳针手艺。活学活用,治病救人。艺高胆大的“郑大夫”,声名鹊起,不胫而走。慕名而来者,纷来沓至。其中,就有这位北京来客的母亲。救人一命啊!怎么从来没听老台长提起过。“喝了那么多次酒,怎么就没让你酒后吐真言?”九十高寿的他,乜斜了我一眼,操着他的四川口音:“没喝到位呗。要得要得,喝酒!”——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与名。完成了使命的人,既不自命不凡、也不居功自傲。
人有“三命”——活命、生命和使命。为自己,是活命;为家庭,是生命;为他人为社会为国家,是使命。没必要把使命说得那么崇高伟大。大话不说,小事做好。是清洁工,把地扫好;是医生,把病治好;是记者,用镜头文字把事实记录好,告白于天下;是教师,把学生当自己孩子教好;是官员,不说套话假话,好好为老百姓着想、好好为民办事……各行各业,各色人等,不苟活、别冷漠;不说谎、莫作假;讲真话、办实事,人人都为他人做一点好事,人人都活出一点使命感,不就好了吗?(吴四海)